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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心翩翩 独有千古|那个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男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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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

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

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

诗人勃莱克有如上一诗《天真的预示》,其汉译文为梁宗岱先生所作。文质兼美,余韵绵长。译诗是诗歌的二次创作,力求“信达雅”之“雅”。梁宗岱先生正以汉英法德四语之妙,列异国思想之琼浆玉树,译诗极雅。“著名翻译家”“诗人”均为外饰,让世人感触、深悟的,是他在颠沛起伏中秉之如宝剑、持之如璧玉的本心,此心如赤子,以本真写人生长诗。

青年时期的梁宗岱

回顾宗岱先生一生,充满了传奇色彩,他不变的人生态度贯穿其中。

1903年,宗岱先生诞生。进入广州培正中学后,由于聪颖敏捷,担任校刊主编,发表的众多诗篇为其赢得了“南国诗人”的美誉。1923年被顺利保送进岭南大学英语系,但不满足于国内语言学习现状的他在一年后选择踏上了欧洲的道路,辗转于日内瓦、巴黎、柏林、海德堡大学,其后,他的诗集与译诗相继问世。从幼年到青年时期,文学与语言如春笋般在宗岱先生的心灵原野上不断滋长。

九一八国难爆发时,凭着知识分子的责任感,梁宗岱毅然回国。回国后,他一度被奉为北大、清华、复旦的座上宾,名声极盛。但他看似步入青云的人生却在其后迎来了两次婚变与三次受冤入狱。历经挫折后,他1956年回到中山大学法语系任职教授,却在不久之后遭到文革风暴侵袭。揪斗、挨打、字画文稿被烧毁,许多著作的译稿毁于一旦。接着两次下放,曾体魄健壮的宗岱先生由此患上了重病,状况愈下。平反后仍被视为无用先生,授课名存实亡。虽历经磨难但他却仍保持乐观热忱,相信人民终究会回到学习上来并续译《浮士德》。但事业终究未竟,先生在“天鹅绝命的长鸣”中凄然离世。

然而仅慨叹荣辱一念间、才华付东流,实非应做之事。真正值得高山仰止的,是宗岱先生在悲喜瞬转中未曾失落的拳拳诗心。“他一息尚存,便心满意足。他笑着过生活。我们许多人,因为对生活有求而不得,也只好笑一笑,宗岱呢,因为对生活无所求,所以笑得最好。”北大教授温源宁曾经如此描写过宗岱先生。文革中,即使被铁尺软鞭抽打得血流如注、被下放到艰苦异常的天堂山,宗岱先生仍未曾放弃生的希望,还告诫爱人:“即使会被打死,,也不自杀,因为自杀就会落个‘畏罪自杀’的罪名。”,以陶潜一句“宠非己荣,涅岂吾缁”自励自勉。后制药,免费治病,曾言:“要是落到鲁滨逊的境地,我也能活下成为鲁滨逊的。”非此极尽热爱的旷达之心无以达此境界诗心,非空有轻浮情致,而是全心全意爱着生活,时常笑对人生,洗去铅华正为一种超脱了俗世的诗意。

梁宗岱赴欧洲留洋时期的照片

在梁宗岱的八十载春秋中,七年留欧的岁月应重现纸上。宗岱先生于此间将英法德三国语言渐进精通、并与汉语融会贯通。细察其对语言学习的经历,我们可在这座文学翻译宝矿中受益良多。

前往欧洲学习之前,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古今中外名著,甚至许多英文版的外国名著皆饱览殆尽。1924年,梁宗岱深感国内学习语言的局限,并受到老师“去法国学习真正文学”的建议,只身前往瑞士日内瓦大学攻读法语,而后进入巴黎大学学习,用法文创作诗篇。

不久,结识文学大师保罗·瓦雷里,与他推心置腹地交流,瓦雷里劝诫他“求学要务求实学,看重博采;吸取西方文化,要从其精义入手,而不是也不必为虚名去钻某一门学科的牛角尖”。自此梁宗岱主动放弃了学位攻读,转向求语言之妙,

他在《我的简史》中这样写道:“翌年冬天, 转赴巴黎,入巴黎大学文科。觉得考取学位要穷年累月钻研一些专门的但狭隘的科目, 不符合我的愿望, 决定自由选课, 自由阅读, 以多结交外国朋友, 尽可能吸取西方的文化著华为主。”

他还将瓦雷里的《水仙辞》译成精妙的汉语,向中国读者打开了一扇新的诗歌大门。除此之外,宗岱先生将他译的陶渊明诗歌寄给罗曼·罗兰雅鉴,罗曼·罗兰阅后大感中法思想之间的酷肖之点,激赏不已。

“翻译的陶潜诗使我神往,不独由于你底稀有的法文知识,并且由于这些歌的清纯动人的美。它们底声调对于一个法国人是多么熟悉!”这是罗曼•罗兰给梁宗岱回信中写下的话。

当时不少中国留法生给罗曼•罗兰写信,称他为父亲,但罗曼•罗兰很少回信,可他对梁宗岱却另眼看待。1931年,罗曼•罗兰的父亲去世,自己亦大病一场,闭门谢客,但听说梁宗岱来访,立刻表示同意,还托梁将其新作《贝多芬》和《歌德与贝多芬》译成中文。

在两位大师的引荐下,梁宗岱获得了自由出入法国的学术沙龙的机会,于《欧洲》等著名杂志发表创作,又把王维的五言绝句译做法文,介绍给法国读者。1930年,凭借惊人的语言天赋,宗岱先生在进入海德堡大学后迅速掌握了德语,且在国内出版了他所翻译的歌德、尼采等诗人的作品。

青年梁宗岱

梁先生待语言,犹如婴孩,以生命的力量去吸取它们美妙的乳汁,大量的阅读成为了日后语言学习的助推力。有积淀方可运用,他便似游鱼,时刻将自己浸泡于语言的大海中,常常以翻译、交谈作为锻炼的手法,与语言圆融一体。精通异国语言犹然不足,润物无声者应为母语,宗岱先生经纶满腹,常能以旧体诗传达心中的“悸动与眩晕”,有了功底深厚的母语,译作方可传神至“雅”的境界。

先生言“只有细草幽花是有目共赏——用不着费力便可以领略和享受的。欲穷崇山峻岭之胜,就非得自己努力,一步步攀登,探讨和体会不可。”即做学问有两种方式:“走内线”和“走外线”。前者依靠心灵感悟,后者靠“钻书”,字句考证。不看重文章的背景和考据,重视的应是理解和感悟。语言学习中避免拘谨于细枝末节处,感悟更为灵动之境界所需。

晚年时期的梁先生

诗人弗洛斯特说,诗是翻译中失去的东西。先生则达到了以诗作诗之境界。语言学习最精深处大抵不出于此,不仅将语言当成工具,将其视作而是带有感悟、不失语言美、灵动而富有生命力的所在。

宗岱先生远去,拂下身后耀耀星河。谁得煮文烹字巨擘如此?其文残落,其心犹在。青年如我等,何不沿其心志以清醒自身?感其千古悠悠独一人,白云苍狗秉一心。诗意诗情,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

附:

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节选

梁宗岱 译

献给下面刊行的十四行诗的

唯一的促成者

W.H.先生

祝他享有一切幸运,并希望

我们的永生的诗人

所预示的

不朽

得以实现。

对他怀着好意

并断然予以

出版的

T.T.


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,

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,

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雕零,

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;

但你,只和你自己的明眸定情,

把自己当燃料喂养眼中的火焰,

和自己作对,待自己未免太狠,

把一片丰沃的土地变成荒田。

你现在是大地的清新的点缀,

又是锦绣阳春的唯一的前锋,

为什么把富源葬送在嫩蕊里,

温柔的鄙夫,要吝啬,反而浪用?

可怜这个世界吧,要不然,贪夫,

就吞噬世界的份,由你和坟墓。



那些时辰曾经用轻盈的细工

织就这众目共注的可爱明眸,

终有天对它摆出魔王的面孔,

把绝代佳丽剁成龙锺的老丑:

因为不舍昼夜的时光把盛夏

带到狰狞的冬天去把它结果;

生机被严霜窒息,绿叶又全下,

白雪掩埋了美,满目是赤裸裸:

那时候如果夏天尚未经提炼,

让它凝成香露锁在玻璃瓶里,

美和美的流泽将一起被截断,

美,和美的记忆都无人再提起:

但提炼过的花,纵和冬天抗衡,

只失掉颜色,却永远吐着清芬。



一二


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,

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,

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,

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;

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,

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;

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,

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;

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:

终有天你要加入时光的废堆,

既然美和芳菲都把自己抛弃,

眼看着别人生长自己却枯萎;

没什么抵挡得住时光的毒手,

除了生育,当他来要把你拘走。



一五

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

保持它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,

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戏

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;

当我发觉人和草木一样蕃衍,

任同一的天把他鼓励和阻挠,

少壮时欣欣向荣,盛极又必反,

繁华和璀璨都被从记忆抹掉;

于是这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

便把妙龄的你在我眼前呈列,

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,

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;

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光争持:

他摧折你,我要把你重新接枝。



一七

未来的时代谁会相信我的诗,

如果它充满了你最高的美德?

虽然,天知道,它只是一座墓地

埋着你的生命和一半的本色。

如果我写得出你美目的流盼,

用清新的韵律细数你的秀妍,

未来的时代会说:"这诗人撒谎:

这样的天姿哪里会落在人间!"

于是我的诗册,被岁月所熏黄,

就要被人藐视,像饶舌的老头;

你的真容被诬作诗人的疯狂,

以及一支古歌的夸张的节奏:

但那时你若有个儿子在人世,

你就活两次:在他身上,在诗里。





一八

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?

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:

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,

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:

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,

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:

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,

没有芳艳不终于雕残或销毁。

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雕落,

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,

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,

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。

只要一天有人类,或人有眼睛,

这诗将长存,并且赐给你生命。



二二


这镜子决不能使我相信我老,

只要大好韶华和你还是同年;

但当你脸上出现时光的深槽,

我就盼死神来了结我的天年。

因为那一切妆点着你的美丽

都不过是我内心的表面光彩;

我的心在你胸中跳动,正如你

在我的:那么,我怎会比你先衰?

哦,我的爱呵,请千万自己珍重,

像我珍重自己,乃为你,非为我。

怀抱着你的心,我将那么郑重,

像慈母防护着婴儿遭受病魔。

别侥幸独存,如果我的心先碎;

你把心交我,并非为把它收回。


四三

我眼睛闭得最紧,看得最明亮:

它们整天只看见无味的东西;

而当我入睡,梦中却向你凝望,

幽暗的火焰,暗地里放射幽辉。

你的影子既能教黑影放光明,

对闭上的眼照耀得那么辉煌,

你影子的形会形成怎样的美景,

在清明的白天里用更清明的光!

我的眼睛,我说,会感到多幸运

若能够凝望你在光天化日中,

既然在死夜里你那不完全的影

对酣睡中闭着的眼透出光容!

天天都是黑夜一直到看见你,

夜夜是白天当好梦把你显示!





五四

哦,美看起来要更美得多少倍,

若再有真加给它温馨的装潢!

玫瑰花很美,但我们觉得它更美,

因为它吐出一缕甜蜜的芳香。

野蔷薇的姿色也是同样旖旎,

比起玫瑰的芳馥四溢的姣颜,

同挂在树上,同样会搔首弄姿,

当夏天呼息使它的嫩蕊轻展:

但它们唯一的美德只在色相,

开时无人眷恋,萎谢也无人理;

寂寞地死去。香的玫瑰却两样;

她那温馨的死可以酿成香液:

你也如此,美丽而可爱的青春,

当韶华雕谢,诗提取你的纯精。



六三

像我现在一样,我爱人将不免

被时光的毒手所粉碎和消耗,

当时辰吮干他的血,使他的脸

布满了皱纹;当他韶年的清朝

已经爬到暮年的巉岩的黑夜,

使他所占领的一切风流逸韵

都渐渐消灭或已经全部消灭,

偷走了他的春天所有的至珍;

为那时候我现在就厉兵秣马

去抵抗凶暴时光的残酷利刃,

使他无法把我爱的芳菲抹煞,

虽则他能够砍断我爱的生命。

他的丰韵将在这些诗里现形,

墨迹长在,而他也将万古长青。



一五三

爱神放下他的火炬,沉沉睡去:

月神的一个仙女乘了这机会

赶快把那枝煽动爱火的火炬

浸入山间一道冷冰冰的泉水;

泉水,既从这神圣的火炬得来

一股不灭的热,就永远在燃烧,

变成了沸腾的泉,一直到现在

还证实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。

但这火炬又在我情妇眼里点火,

为了试验,爱神碰一下我胸口,

我马上不舒服,又急躁又难过,

一刻不停地跑向温泉去求救,

但全不见效:能治好我的温泉

只有新燃起爱火的、我情人的眼。



七三

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,

当黄叶,或尽脱,或只三三两两

挂在瑟缩的枯枝上索索抖颤——

荒废的歌坛,那里百鸟曾合唱。

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暮霭,

它在日落后向西方徐徐消退:

黑夜,死的化身,渐渐把它赶开,

严静的安息笼住纷纭的万类。

在我身上你或许全看见余烬,

它在青春的寒灰里奄奄一息,

在惨淡灵床上早晚总要断魂,

给那滋养过它的烈焰所销毁。

看见了这些,你的爱就会加强,

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往。




九八

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,

当绚烂的四月,披上新的锦袄,

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,

连沉重的土星也跟着笑和跳。

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,或万紫

千红、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,

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,

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:

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,

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;

它们不过是香,是悦目的雕刻,

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。

因此,于我还是严冬,而你不在,

像逗着你影子,我逗它们开怀。



一五三

爱神放下他的火炬,沉沉睡去:

月神的一个仙女乘了这机会

赶快把那枝煽动爱火的火炬

浸入山间一道冷冰冰的泉水;

泉水,既从这神圣的火炬得来

一股不灭的热,就永远在燃烧,

变成了沸腾的泉,一直到现在

还证实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。

但这火炬又在我情妇眼里点火,

为了试验,爱神碰一下我胸口,

我马上不舒服,又急躁又难过,

一刻不停地跑向温泉去求救,

但全不见效:能治好我的温泉

只有新燃起爱火的、我情人的眼。


梁宗岱(1903-1983),广东新会人,著名诗人、学者、翻译家和教育家。翻译过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和歌德的《浮士德》等名著。代表作有《梁宗岱选集》、诗集《晚祷》、词集《芦笛风》、论文集《诗与真》 等。

梁宗岱先生在20世纪中外文化交流史和中国新诗史上占有不容忽视的重要地位,为中国西方语言文学教育和跨文化人才培养作出了卓越贡献。

文章内容来源于公众号:中大外院